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科举为何会在中国兴起(转载)

2015-9-4 10:53| 发布者: 柳下画枫| 查看: 568| 评论: 0|来自: 澎湃新闻维舟

摘要: 全世界只有中国文明最早形成了一种早熟的政治体系,生活在这个社会中的人,其法律身份至少在名义上是平等的,这就使得国家能够通过某种标准化的规则(最初不一定是科举考试)来选拔官员。

科举为何会在中国兴起



        一百一十年前的9月2日,清廷正式宣布废除千百年来通行的科举制度。在它退出历史舞台之后的很长时间里,科举一直备受争议——这其中绝大部分是对它的谴责,认为它应为中国的种种落后负责。如今回头来看,可以说,当时的人们并未理解科举制度对中国社会的影响:不论好坏,它都与中国社会的特性深深地交织在一起,既根植于中国社会,又深深地重塑了中国社会。

虽然中国人对科举制习以为常,但在最初来华的那些西方传教士眼里,这却是一项很不寻常的特殊制度。在所有其它古典文明中,知识基本都掌握在教士阶层中,而官僚是从武士或贵族中产生的,惟独在中国文明圈内是经过官方的考试,从平民中选拔产生官员、士绅。中国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制度发明?除了中国,全世界惟有朝鲜、越南推行同样的制度,而日本几乎在方方面面都学习了中国文化,却并未引进科举制,这又是为什么?

答案可能是:全世界只有中国文明最早形成了一种早熟的政治体系,生活在这个社会中的人,其法律身份至少在名义上是平等的,这就使得国家能够通过某种标准化的规则(最初不一定是科举考试)来选拔官员。这是科举制诞生和顺利运行的基本社会条件,而绝大部分国家直至近现代,才具备这样的条件。像日本这样等级森严、贵族势力强大的社会不可能引入科举制,引进了也无法运作,因为从本质上说,科举制与贵族精神是不相容的。

在大多数古典文明中,人们在一出生就被教导:一个人的贫富、贵贱是命中注定的,很难、甚至几乎没有机会改变个人命运;“受教育”与“社会流动的机会”之间也几乎没有关系。在古希腊,柏拉图创办的学院并非教育机构,而是和后世的神学院一样的研究机构。古罗马时代的确也有不少学校,但它们并不培养帝国的精英,没人能仅凭在那里受过教育而跻身帝国中枢的元老院,更没有任何一位罗马皇帝曾在这些最高学府就学过。如今受人盛赞的英国几所精英学校——牛津、剑桥、伊顿和哈罗公学,在1850年之前招收的绝大部分学生就出自精英阶层,也就是说,是否接受教育并不改变他们的社会地位。

因此,虽然许多学者都认定隋唐科举制起源于魏晋时期的“九品中正制”(如宫崎市定的《九品官人法研究:科举前史》),但在我看来,真正奠定其基础的,必须追溯到战国时代的社会变迁。战国时期激烈竞争的结果,使中国形成了“编户齐民”这样一个特殊的社会结构,在此结构之下,“凡编户之民皆脱离封建时代各级贵族特权的束缚或压迫,是国君统治下的平等人民”(杜正胜语)。从社会结构上说,秦汉以来的国家力量一直试图抑制在国家和人民之间横亘着的贵族、豪强等社会中层,因此帝制中国有一个基本规律,即科举制随着君主权力的扩张而不断完善和标准化。

为什么这么说呢?因为在帝制时代,科举制所造成的社会流动性,对最高统治者有利。西方人早就注意到,与工业革命之前的欧洲不同,明清时代中国的世袭特权仅限于皇族——但这是一个不断斗争之后产生的结果。在秦汉时期,诸侯、贵族、豪强、富人都是国家权力着力压抑和打击的对象,因为他们或掌握社会势力,或掌握财富,都能对政权构成威胁,即桑弘羊所谓:“民大富则不可以禄使也,大强则不可威罚也。”要压制这些力量,很自然的一个办法便是启用出身寒微的刀笔吏或近臣、甚至太监来集中并夺取权力;由于这些人没有世袭而来的尊荣,其得失进退完全依靠君主的权力,因而听话得多。在奥斯曼帝国也是如此:麦哈茂德二世改革时便吸收出身微贱的奴隶来取代旧贵族,以防止各权力中心产生世袭贵族阶层。

这样,在中唐之前的近一千年里,贵族的权力总体来说被逐渐削弱和剥夺,其分界点便是汉魏之际的变革:魏国尚书陈群建议实行九品官人法,通过审查品评个人的才能德行,以贯彻对官吏的资格审查。虽然在南北朝时期,由于门阀贵族的势力依然强大,这一做法一度贵族化了,但其基本精神却被保留了下来,那就是:为官必须审核其资格,而且相比起血统和出身,更重视个人品行才能,而在贵族制中,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并不与个人才干相关。

到南朝梁武帝设五馆之后,社会已经形成这样一种新风气:即使出身名门者也以不靠门第,而是通过参加考试证明自己的才能进入官场为荣。宫崎市定认为“这就是隋唐时代盛行的科举制度的直接渊源”,“它和科举制度的精神是完全建立在同一基础上的”,而这原本是贵族制度里产生的新的异物,“现在贵族子弟为了起家,却必须经过试经检查通过学习就能取得的学业成绩,这明显是与贵族主义精神不相容的异端”。到了科举制高度成熟的明代,朝廷甚至屡次下诏,要求各地土司的子弟必须入学读书,不入学就不准承袭土司,也就是说,贵族身份就算是世袭,也得先去读书。这无疑极大地推动了各地学校教育的发展。

在唐代武则天时期之后,贵族力量受到进一步打击,宋代越发强化科举取士,社会上也就越来越没有能以自己力量抗衡皇权的贵族或诸侯。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,这又是一个符合现代社会演化的现象,现代国家的社会政治结构,在很大程度上与当时的中国存在一定的相似性。相比中世纪欧洲那种世袭的、不可侵犯的权利,科举制度下的传统中国社会恰巧与现代社会一样,任何职位上的个人都不是不可取代的。《法国文化》第四卷中引用1933年的一项报告说:“在现代社会中,至少在法国,考试正在渐渐变为社会组织结构的中枢……血统和家庭的影响力几乎已经消失殆尽。财富的威力受到严重削弱,在‘羊皮纸’[指文凭]的胜利腾飞面前退避三舍。”这和科举时代的中国何其相似:血统、出身、种姓、家族等先赋性的等级变得越不重要,这个社会就趋向平等,而人们的等级身份就越是倾向于获致性的,换句话说,就要靠个人的奋斗和努力去获取。

正是从这种获取人才治国的角度出发,梁启超虽然认为彻底改革教育制度是中国政治改革的关键,但他又认为科举乃是“法之最善者也”,可能他也看到,这是一个相对平等的社会政治结构中不可或缺的事物。事实上,越是保留贵族精英主义传统较多的国家,在这方面采纳得越是迟缓。英国在1855年就已讨论文官考试制度,但推迟了十五年之久才正式实施。安迪·格林在《教育与国家形成》一书中坦承,英国的教育相对于西方其他发达国家而言明显不足,“英格兰很晚才形成国家办学体系,被普遍认为在很多教育标准上都很‘落后’”,这正是因为英国社会的保守性和阶级森严,使得学校教育并不能对人们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起到那么大的作用。

废除科举:利弊之争

自科举制被废以来,国人对它的评价大都是负面的,如吴晗就多次批评科举“这种考试制度强调盲从古人的书本,不许有新的思想,不许有和古人不同的思想,结果只能是进步的思想被扼杀了,科学的发展停滞了”(《朱元璋传》),“(科举)使人们脱离了实际,脱离生产,专读死书,专学八股,专写空话,害尽了人,也害死了人,罪状数不完,也说不完”(《史镜管窥》)。连经济学家也认为它应为此中国经济停滞负责,因为科举使许多人困顿科场,“浪费了很多有价值的人力资源;中国经济的长期停滞,科举制度之弊,应是其中之一”(侯家驹《中国经济史》)。

这些指责有部分当然是对的(科举的确对消磨士人的思想起了巨大作用,并造成了中国社会严重的“官本位”思想),但也有些是时代错置(任何时代的文官考试都不可能旨在促进“科学发展”,更别提中国古代了,只有现代社会才认为促进经济发展是国家的使命),而对科举制好的一面更是不着一字。但我们很难相信,一个全无是处的制度竟能顺利运行一千多年之久。

对科举制的另一个主要指责,是认为它要求人们记诵的古典,在现实生活中没有实际用处,而废除它的主要动机,也是因为晚清的国人认为这些知识已不足以应对当时的全面危机,取代它的新式学校,大多强调实用性的知识,要求所授知识能切合社会生活的需要。但任何事走向极端都可能带来新的问题,过分强调实用的结果,是社会人文素养的衰退。实际上,各国的传统教育所讲授的大都是“脱离实际”的知识,它与其说是一些实用技术课程,不如说是获取一种精英资格而进行的智力准入测试。因而英国曾有一句名言:“虽然希腊文、拉丁文对管理印度殖民地毫无实际用处,但只有精通希腊文、拉丁文的人才能统治印度!”

在废除科举制的时候,从光绪帝到平民,并没有意识到这项制度的废除会产生多么深远的后果。事实上,早在1903年,张之洞、袁世凯就已呼吁废科举,而其动因很简单:如果不废除科举,人们就不会真正去支持新式学堂。他们的看法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的:科举废除之后,的确大大改变了人们对新式学堂的观念,促成了教育制度的彻底变革,并使中国人更快地接受了新观念和新教育。在1905年之后,报考教会大学的人数猛增,年轻人强烈希望能多学西方文化科学知识并提升外语水平,也大大推动了留学热潮,胡适曾在1910年致函其母:“现在时势,科举既停,上进之阶,唯有出洋留学一途。”

然而废除科举的深远影响远不止此。它摧毁了原先的文治传统,“学、仕合一”的传统终结,到民国时期,官员不再出自文化考试,而大多来自专横跋扈的军阀。儒家学说既然不再是晋身之阶,自此迅速衰落,“传统文化”变为无用之物,四书五经与现实生活几乎不发生直接联系,造成了知识分子严重的心理动摇,“士”的“无用”被映衬得格外明显,使新一代的中国知识分子形成了一种自贬自抑的新气氛。他们一方面仍像传统士人一样心怀天下,而另一方面,由于知识不再是社会权力的来源,学生就业前景黯淡,他们感受到深重的无力感。

此外,虽然人们常抨击科举迫使士人翻来覆去读几本死书,但它有个重要的好处,即课本的标准化和易取得性,这又与社会平等密切相关。雍正时规定,考生在四书之外选考五经之一——大多数人自然选择了五经较易记诵的《诗经》、或篇幅最短的《易经》(只有24107字)。这相当于某种全国标准化考试,任何一个乡间私塾都可完成。但1905年之后,新式学堂大多集中在大城市,课本繁多,学费大大超过普通家庭所能承受的极限。据苏云峰《民初知识分子(1912-1928)》,当时上海在学中学生每年需要150元,大学生则要500-690元,而工人每年收入不过100多元,雇农则仅有20-80元。在华中平原,拥有30亩土地的地主,方可供应子弟读初等小学;拥有50亩土地的地主才能供一个子弟读高小;须有200亩地,才能拿出50元支持子女读初中。这不仅使得只有中上阶层的家庭才能供养子女接受良好教育,促成了社会阶级分化,使人感觉“寒门再难出贵子”;而且由于付出如此高昂学费之后,又未必能获得社会上升渠道,有时甚至“毕业即失业”,于是一种在科举时代从未有过的声音开始在中国社会出现:“读书无用论”。

可以说,现代中国在教育领域出现的种种问题,大多可追溯到废除科举之后所带来的新问题没有解决好。这也让我们得以重新审视科举制,何怀宏在《选举社会:秦汉至晚清社会形态研究》甚至感叹,科举“这一中国历史上最具‘现代性’、最具形式理性、平等精神和个体主义色彩的制度,却必须在中国想进入‘现代化’时最先被废除,这真像是历史的揶揄。”这自然也是对历史的误读,科举制在很多地方的确看上去很超前、很现代,但它毕竟与现代制度仍有着本质的差异,即便它“看上去很美”,也不可能继续存在下去。从某种程度上说,科举被废除的是形式,而其内在精神则通过改造而延续了下来。(文/维舟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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