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州事件,点燃了韩国奔向民主的烽火
——原创 孙盛起
光州,韩国全罗南道首府。这座原本知名度很小的城市,有朝一日忽然成了全世界关注的焦点。
1979年10月26日,韩国总统朴正熙被情报部长金载圭刺杀。朴正熙执政期间,虽然在经济方面施行的一系列政策使得韩国经济迅猛发展,但是在政治方面,他实行的是高压的独裁统治。因此,他的死去,使向往民主的人们看到了曙光。
事实上,朴正熙死后,笼罩韩国的独裁铁幕确实裂开了一道缝隙。以文官身份代理总统之职、随后又正式当选总统的崔圭夏,上任伊始就开始实行宪制民主化改革,营造了被后人称为“汉城之春”的吉祥和谐的氛围。
可是,民主之树还没有抽出嫩芽,就迅速凋零。仅仅一个多月之后,12月12日,军界强人全斗焕上将发动“肃军政变”,实际上掌控了政权。刚刚裂开一道缝隙的独裁铁幕又重重闭合。全斗焕所实行的独裁统治,比之朴正熙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对于全斗焕的倒行逆施,以金大中为代表的民主人士愤慨万分,发表《促进民主化国民宣言》,强烈要求全斗焕还政于文官政府。对于反对者,打压、抓捕、杀害,这是独裁者通用的手段,全斗焕也不例外。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,抓捕了一百多名民主人士,却激起了更大的反对浪潮。
1980年4月,全国爆发以工人和学生为主的大规模抗议示威,要求全斗焕军政府践行宪制改革计划。
为了控制局面,军政府匆匆抛出戒严令,宣布在首都汉城取消一切政治活动。禁止任何形式的集会示威。这个戒严令如同强行按住高压锅的盖子,可非但没有压制住民众的怒火,反而使得民愤越发汹涌地喷发出来。
5月15日,汉城10万市民不顾戒严令,走上街头集会示威。
5月16日,这次事件的主角——光州,3万多市民和大学生聚集在全罗南道道厅(即省政府)前面的广场,拉开了“光州518抗争”的序幕。
5月17日,全斗焕再抛《紧急戒严令》,进一步扩大戒严范围至全国。同时拘捕了民运领袖金大中、金泳三等人。
5月18日,军政府派遣所谓“戒严军”,分六路包围了光州市。上午10点,在全罗南道国立大学,戒严军为了驱散聚集的学生,打响了武力镇压民众的第一枪。他们公然向手无寸铁的学生开火,打死学生数人。
军队的暴行使光州市民怒不可遏。人们高喊:“到道厅去!到道厅去!”纷纷走出家门,向道厅广场聚集,随后又奔向火车站、高速巴士总站等地,在那里阻挡戒严军进城。
戒严军向人群开枪,强行冲进城内。
5月20日,市民组织了几百辆出租车和公共巴士,突破戒严军的封锁线,运送示威者到达道厅广场。到20日深夜,已经有20多万人聚集在道厅。
人们用血肉之躯和钢铁的坦克、装甲车对峙。此时的光州,已经被戒严军和外界隔绝,而隔绝的目的,就是为了为所欲为地镇压。
21日凌晨,戒严军奉命向示威人群开火,枪杀了近60名市民。但军队的残暴并没有吓倒英勇的光州人。人们冒着随时会被射杀的危险,继续向道厅聚集。至21日下午,多达30万的市民汇聚在道厅周围,广场和附近的街道被人群拥塞得水泄不通。
一个大学生勇敢地爬上戒严军的坦克,挥舞国旗,高呼“光州万岁”。市民簇拥在坦克周围,齐声高唱国歌。戒严军残忍地射杀了这名大学生。——这是一个转折,愤怒的民众意识到手无寸铁地对抗,只能做任人宰割的羔羊。于是,他们成立了“民众抗争本部”,从警察局和戒严军手里抢夺了一些枪支,组织“市民军”和戒严军进行对抗。
面对市民的同仇敌忾,戒严军一度撤退到郊区。与此同时,示威民众还专门成立了“收拾对策委员会”。一方面组织救援和为抗争人士提供后勤保障(连妓女都参加了救援工作,积极为伤者献血)。另一方面,提出和当局进行谈判。谈判内容包括:让死难者家属认领尸体、戒严军释放被捕民众并撤出市中心、市民军交出武器。
然而,光州勇敢而善良的人们低估了独裁者的凶残。全斗焕军政府拒绝谈判,并将光州市民的民主诉求定性为“暴动”。
27日,军政府下达镇压令,数千名军人开着坦克攻入市区。很多市民仰卧在道路上试图阻挡坦克前进,但是那些已经失去人性的军人驾驶坦克残忍地从他们身上碾过。
戒严军攻入道厅后,枪杀了最后一批不肯撤出道厅的20多名学生和市民。至此,光州事件以抗争者被残酷镇压和军政府的完全“胜利”而告终。
以下是几位死难者的母亲的记述:
Kim Hyung-kwan(22岁)的母亲:我好几次叫他:“不要出去,不要出去。”他还是说:“我要找回被(独裁政权)夺去的国家。”他跑出去了,我完全阻止不了他,只能满心焦虑地等待。后来,我和丈夫出去找他。我们想,只要看见他活着就高兴。但我们在街上看到的只是工人正在道厅前面清洗地上的鲜血,不论男女,被捕学生被脱掉衣服拉走,情景很悲惨……
回家后,小儿子哭着说:“刚才有人打电话来,说哥哥死了。”我和丈夫立即到每间医院的停尸间寻找,最后在其中一间医院找到他。可是……我完全认不出他,只看见一张被压碎的脸。我只能从他身上熟悉的衣饰,肩上的鸽子纹身,才确定他是我的儿子。
我倒在他被压碎的脸上,哭得晕倒了。几个月后,他的爸爸因为激愤病逝。当我觉得很冤枉及孤单而望向天空时,我看见我的儿子变成一只鸽子,拖着他爸爸的手,在展翅飞翔……
Paek Dae-hwan(20岁)的母亲:5 月20日晚上,他打电话回家说:“我今晚在朋友家中睡。”第二天晚上他又打电话来说:“我和前辈及朋友在一起,不用担心,明天早上我会回来。”岂料这竟是他最后的话。
23日开始没有他的消息,我和丈夫立即四处打听他的下落。一个月后,员警局内一位员警给我们看其中一只沾血的运动鞋,我们认得是儿子的。他便告诉我们儿子临时埋葬的地方。我们到那里时,情景惨不忍睹,儿子的胸部有枪伤,尸体已经腐烂得很厉害。我们找了一个月才找到儿子,可是他已经是被扔掉的腐烂尸体!
究竟是谁这么残酷地杀了我的独生子?他是一个温顺的人,对长者很有礼,邻里也常常称赞他。他怎么可能是“暴徒”?
Wan-bong(18岁,中学生)的单亲母亲:我儿子常常说想拥有一部脚踏车。每次我都对他说:“如果你考试成绩好我就买给你。”
1980年4 月,他带来了成绩单,很高兴地说:“妈,我考到第12名。”我很开心地说:“下个月我一定买脚踏车给你。你只要等一个月就会有脚踏车。”可是我还没有履行这个承诺他便死了……我可怜的儿子。他连自己的爸爸也没有见过......
5月21日是佛诞日,我要去寺庙,便吩咐儿子:“你哪里也不要去,我马上就回来。”我出去时,有一个人给了我一些钱,请我帮忙买一些面包、香烟、牙膏等物品给示威队伍。买完这些东西后,附近的娼妓帮我一起拿到队伍中。示威队伍中有一人说:“阿姨,我们已经吃饱了。但那些政府军人可能肚子饿,麻烦你拿这些东西给他们。”我拿了一些鸡蛋给那些军人后便立即回家。但回家后,发现儿子已不知所踪。我立刻出门四处去找。那时,外面已经糟糕的乱成一团。
我到了两间医院找寻。医院到处是血渍,但我找不到儿子。
22日,我跟邻居一起到其他医院的停尸间找寻。但是到了医院后,我却不敢进去,便叫邻居代我找找看。半天后,他来叫我进去看看。我想:我的儿子不会死的,干吗他要我进去?我不想进去,但是他继续叫我。我无奈地进去。当看到儿子的裤子时,我当场晕倒了。晚上接到电话,那人说:“这里的尸体全部都以国旗盖着,只有你儿子没有国旗盖。你快点带来吧!”我没有气力走动,只能爬着去。我一边哭,一边说:“给我一面国旗吧!我的儿子死了,没有国旗盖。”再到那停尸间,我第一次看清楚儿子的脸。在他右耳后有枪孔,但已没有前额,只剩前额皮。棺木一半染满鲜血。
1983年,我听说总统全斗焕到光州来,便与一些遗属举着示威牌去抗议。因为我没有布匹,就用被子做示威横额,写上“还我儿子!”全斗焕的座驾经过时,我大声说:“你这个杀人凶手,竟敢挥着手到这里来!还我儿子!”
518光州事件,是韩国现代史上最为残暴也最为悲壮的事件。官方公布的数据:戒严军的武力镇压造成了207人死亡,987人下落不明,122人重伤,730人轻伤,4138人被捕。而据非官方统计,死亡人数至少达2000人。
518光州事件,也是韩国民主化进程中最为重要的事件。它敲响了独裁统治的丧钟,点燃了奔向民主的烽火。自那以后,韩国的民主化运动愈发成熟和高涨,直至汇聚为1987年6月的汉城百万人大游行,全民抗争最终迫使全斗焕军政府接受改宪直选总统,结束了独裁的统治。
1993年,韩国历史上第一位民选的非军人总统金泳三上台。金泳三发表谈话:“1980年5月在光州发生的流血事件为我国民主主义的发展打下了基础,是为实现民主主义而付出的牺牲。目前的政府是继承光州民主化运动的精神而成立的民主政府。”随后,金泳三签署“518”运动特殊法令,为“518光州事件”正名。随后向死难者家属支付赔偿金,并且建立了518运动死难者国家公墓。
对镇压“518”事件的元凶——两位前总统全斗焕、卢泰愚以内乱罪判处死刑(曾经被全斗焕数次投入监狱、并以“光州事件的幕后策划者”的罪名判处死刑的金大中当选总统后,出于政治和解的考虑,将这两人赦免)。
如今,走进光州,以“518”命名的地方随处可见:518民主广场(即全罗南道道厅广场)、518纪念公园、518自由公园、518陵园、518公墓……每年的“518”这天,韩国总统都要来光州凭吊、演讲,缅怀长眠此地的烈士对韩国政治民主化的贡献。
那些在光州民主化运动中牺牲的生命,已经成为被韩国人永远铭记的历史英雄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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