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章 跳舞街

放牛娃

        第二部  第二十五章  跳舞街

　　什么叫信仰？怎样才算叫有信仰？

      这样说吧，谷娃的命运本来是不应该这么苦的，退学出来他可以用自己的辛勤劳动令自己丰衣足食。在山里生活，多想办法图个温饱并非难事。受父亲悲催遭遇的影响，他一向没有什么大志心里只想着能过一些平平谈谈的生活就好。在这人世间，可以与家人、爱人一起辛勤劳作，心安理得地生活就是最大幸福。可是，偏偏这些人生最基本的要求都被一次次的无情剥夺。现在谷娃终于明白，这平淡的生活爷爷奶奶不能过；爸爸妈妈也不能过；而自己刚满十六岁就无父无母地孤苦伶仃地在消沉。因为有爱才重燃生命之火。可是，刚刚恢复平静的生活爱人又离自己而去。活生生的三代人的写照，说什么为人民谋幸福？操！爷爷参加革命回来连饭都吃不饱，说了一句牢骚话就被批斗致死，平反后只得回一张写满鬼话的废纸和一百二十元；父亲被鼓励参加什么开放改革建设，辛苦多年只赚了一个尘肺病回来。说什么国家政策有补助，可父亲申请补助时，他祖宗十八代的连一分都不给；现在，自己这么辛苦地赚钱花巨款送爱人来这里读书，你们这班王八龟蛋却把自己唯一的爱人害死，就连遗体的最后一面也看不到。...哼！走着瞧，总有一天找到证据，我会挖你们这些畜生禽兽的狼心狗肺出来。

　　虽然以往谷娃不常喝酒，但这种啤酒喝个五六瓶却也稀拉平常。只是不知道为什么，刚才只喝了两瓶他就走路轻飘飘地东晃西歪。一走出南国饭店的门槛就觉得整条街的人物都在跳舞。一脚踩空差点摔倒，跟在后面送他出门的那个服务员连忙问他能不能走。谷娃回头冲她憨笑说没事。对！大事未了的怎能让自己有事？

　　彩虹灯的光辉洒在脸上令谷娃更加昏眩。他嘀咕地骂：照什么的照？你更好看还不都是花花绿绿的幻影，能当饭当菜吃么？你迷昏了多少人，带给这个世界的都是空想歪想可曾给谁踏踏实实地带来真正的益处？谷娃抬起头冷冷地看了看天空，天黑幽幽的深邃无底；再把目光转向高楼大厦悬挂起的霓虹，这些霓虹闪熠着五彩七彩十彩的光芒，非常神气地仿佛在向自己示威。切！你神什么？他又在心里骂：不管你幻化出什么样的颜色图案，被迷晕的只能是那些贪婪白痴的可怜虫，但却蒙不了我。因为我早就知道，你们显耀的永远都只是你们自己设定的光环；而我们一踏进挨碰到这个光环，即使不鲜血淋漓也会汗流浃背。所以，你们的那些光彩是消耗着我们的汗血肉发挥出来的，表面越是光鲜里面就越是罪恶可耻。

　　街上已没有风。这里的炎夏不比南方，白天闷热一到晚上就会凉下来还带有一丝丝寒意。只是，这些寒意解不了白天太阳暴晒遗留下来空气的烫热。谷娃仍然觉得有点胸抑意闷，只好解开衬衣最上的纽扣，按照红绿灯的指令一步一歪地走在人行横道上，踏进这条由街灯和车流灯组成的银河。走过这丁字街口的斑马线。大街比来时还要热闹一些。所有行人跟白天已是大不同，他们走路不再那么匆匆忙忙，而且大部分都是一对对地相偎挨着走。当然，还有三五成群的闹着聊着，象谷娃这样单独走路的几乎没有。那些相偎的行人，男的或花花绿绿穿着奇形怪状，或衣冠楚楚道貌悍然。女的姿势就更是多姿整多忸怩了，有双腿零丁的像圆规；有软绵绵的象水蛇；有肥臀晃晃的象袋鼠。怪的是，那些半老徐娘年纪越大穿着就越暴露，短裙低胸地短的尽量短低的还想低。真没眼看，谷娃走路的脚步依然是不踏实地浮歪歪。踏着街灯映照出来的那些双双对对的影子，自然地让他在加重孤单的感觉。

　　姐！你在哪里？你回来好吗？

　　灵猫。家里的事办妥没有？什么时候你才能赶过来？

　　听说政府计划着明年要炒卖我们村太阴岗附近的土地农田。老铁算这只老狐狸曾经是镇林业办主任不可能不知道。他应该很快就会来找你的。这次，我们可要让这吸血鬼呕出点血来。嘿嘿！谷娃胡思乱想地走着，偶尔，霓虹灯光跌落在地上绽开的幻花被走过的人踩在脚下。而他也踩着这些破碎花瓣，却忽然地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跟着支离破碎地溅满一地，然后飞呀飞的他象要飞起来。真的！走着走着穿插在这些霓虹闪烁的彩色幻象里，谷娃的心竟然渐渐地有了腾云驾雾的感觉。也许，这就是城市的魔力。

　　“先生！买一枝花送给您女朋友。”

　　前面不远的树影下，一个十岁左右穿花裙子的小女孩拿着一支玫瑰花，站在一对正在石椅上搂抱着你揉我我摸你地厮磨着的青年男女跟前。这个小女孩这么不懂事，岂能不惹来一声怒吼： 你妈的！滚一边去！”

　　小女孩吓得惊恐地倒退几步，手中的花也掉在地上。

　　“大哥哥！买一枝花送给您的女朋友。”

　　谷娃以为背后有人喊我便转过头，见到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左手抱着一小把，右手拿着一支玫瑰花拦着一对互挽着胳膊走路的青年男女。这对情侣往右闪小男孩就往左拦，往左边走小男孩就往右挡。看来，他是非要这大哥哥买他的花不可。谷娃想笑但笑不出。停下脚步观看，霓虹灯下这对情侣对望一眼，男的苦笑女的咧牙。结果没法子地，男青年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元币，讪讪地递给男孩接过他手上的玫瑰花，然后双手递给身旁的女朋友。这些情景在电视剧里经常有，而现实里谷娃还是头一回看到。那个小男孩高兴地跑到被吼斥想哭的小女孩跟前。小女孩接过小男孩递给她的钱小心地放到裙子口袋里，然后再轻轻地捂了捂。她已经忘记了刚才被喝骂的伤心，破涕为笑地扳着小男孩的膊头找新目标去。

　　看着小女孩和小男孩手拖手又合又分的影子，谷娃的眼睛忽然有点湿。多么亲密的一对小姐弟！

　　...弟！你傻呆呆地手里拿着什么？

　　看着这对小姐弟的身影，谷娃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麻麻酸酸的感觉，眼里跳跃的霓虹灯光就更加的迷晃，像无数星点旋转着的万花筒。

　　...姐！给你。

　　...弟，你这钱是哪得来的？

　　...姐，别这么大声。这钱是我刚才在村口路上捡的。

　　...我不要！你快拿去给洪老师。

　　...我才不！姐你傻嘞！图那些表扬又不能买东西吃。

　　...弟！你忘了洪老师教导我们要做路不拾遗的好孩子。你怎么不听老师的话？

　　...姐。骗人的话就算是谁说的我都不听。地上捡宝，打死不交。这钱姐你不要就算，放学后我去卖糖莲藕给你吃。

　　...嘻！我现在又想要了。你快把钱给我。

　　...嗯！姐你要就拿去，喜欢买什么就买什么，但不许偷偷交给老师。

　　...弟！别说了，我们赶快上学去，不然就迟到了。

　　......

　　同学们！今天我要表扬一位路不拾遗的好同学。大家猜猜他是谁？他就是我们班里的冯谷娃同学。大家请热烈地鼓掌。洪老师的话音刚落，课室啪啪啪啪的响起热烈的掌声。冯谷娃同学，请站起来接受同学们的掌声。

　　...弟。你怎么见到我就转过脸？弟！你快说话呀？你快跟我说话呀...呜！弟你不理我？我回去告诉姆娘说你欺负我。呜呜呜！

　　...好了好了，就知道哭！都怪你蠢死，为什么把我的钱拿去送给洪老师。他还不是拿去买芒果给他那个爱哭的胖猪女。还要害我被那些鼓掌弄的脸红。

　　...老师说过，路上捡到钱是要交公的。他怎么会拿去买东西给他女儿吃？

　　...假的，全都是假的！他哄人的话你也信？

　　...弟！那你说同学们鼓掌为什么会害你脸红？

　　...你真傻。我本来就不想交的。我的心都不是路不拾遗却被同学们鼓掌说是路不拾遗，能不脸红么？

　　...弟！是你的想法太怪才真。

　　...姐！你就是喜欢做傻事。

　　...你才傻。我看见洪老师真的将钱拿到校务处里去的。

　　...他是装模作样给你看的。你亲眼见他将钱交给校长了么？

　　...没有！

　　...不就是了！洪老师是很狡猾的。以后他说的这些话你不要相信。

　　...弟！我知道了。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？

　　谷娃想到小时候的温馨心里马上沁出一丝丝甜意。他干脆在路旁的石椅上坐下来回味。姐！有时老师也会骗人的。被老师骗骗总是好的，我们的妈不也都说过小孩子是哄大的么。所以我想，如果我们都不长大那该有多好！小时候什么都懵懵懂懂地甜，总比长大后什么都清清楚楚地苦要好得多。姐！我好苦啊...谷娃伏在石椅子靠上低泣起来。

　　...弟！你要去哪里？

　　...我，我回家吃饭。

　　...弟！我家今晚有猪肉吃，我妈都盛你的饭了，你不要回去。

　　...姐。我不了，回去爸爸会骂我。

　　...不会。你也不是第一次在我家吃饭。我也经常在你家吃饭。大伯怎会骂你？

　　...姐。我家今晚又吃红薯饭。回去爸爸会说我嘴刁，嫌家里吃红薯不回去吃饭。

　　...弟！老师不是说现在改革开放人民的生活都好了么？为什么你家还经常要吃红薯饭？

　　...我妈妈身体有病。收回来的稻谷大都交了公余粮。哼！难道老师说的话就不会虚伪？

　　...弟！虚伪这词今天才学，你这么快就拿来用。

　　姐！我的傻老婆。我们谁都想不到现在的人世间会有这么多的虚伪。只是，这社会有很多事情是不会因为我们的意志而转移。太过纯真，吃亏的始终都是我们。谷娃傻呆呆地看着那对小姐弟在纠缠路人买花，想到他们比自己更可怜；真的，这世上还有很多比自己更可怜的人。午夜已近，行人渐渐较之前稀少。谷娃倦倦地站起来拖沓着往前走。

　　咚咚咚，咚咚，咚！

　　强劲的迪斯高音响从一个由闪熠熠的花灯串成的门口撞出来。走近时才醒起这就是饭馆服务员说的韬光酒吧，谷娃一直都很厌烦听到这种歇斯底的喧嚣。或许是因为现在他形单只影地苦涩着，听着听着居然不自觉地随着音响的节奏踏步，并很快就产生一种莫名奇妙的兴奋，而且走着走着仿佛置身于灯光旋转的快意中。

　　咚！咚咚，咚咚咚。多么美妙啊！整条街都在跟着自己跳舞。